要经历什么,才能圆梦珠峰?
(雪山姐姐) 2022年05月10日
2022年4月30日,我终于圆了珠峰梦,站在了8848.86米的顶峰。这一刻,是对自己过去几年努力的一个交代,也为攀登之路树了一块里程碑,但这不是终点。
单调乏味的拉练,是痛苦的蝉蜕
攀登珠峰是一个艰苦漫长又磨人的历程,不仅身体素质要过硬,心理上也要扛得住压力,耐得住寂寞。自从4月1日我们一行抵达珠峰大本营,就开始了从5200米到7500米上上下下的高海拔适应性训练。
6000米冰塔林
攀登珠峰并不总是像常人想象的那么刺激有趣,6500米以下,是一望无际的乱石坡,单调乏味,除了要关注脚下的每一步,更多的时间,是在听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耳旁掠过的阵阵风声。每天七八个小时的徒步,连续拉练半个月,足以让体能不足的人筋疲力竭,稍不谨慎,还容易扭伤脚踝。我把这个过程看作是修行,磨脚,磨心。从对乱石坡满心满眼的排斥,到按耐住浮躁,接纳这样的单调乏味,在和自己的对话中找到解脱和乐趣。成长的过程,就是痛苦的蝉蜕。
一望无际的乱石坡
惊心动魄的7000米北坳翻越
如果说雪线以下的乱石路更多是体能和心智的考验,那么翻越7000米的北坳大冰壁,则是技术、体能、心态的三重考验。4月14日是翻越北坳的日子,任务是用7个小时,从6500米营地翻越上7028米的北坳营地。当将近500米高的北坳冰壁耸立在眼前,电影里的画面瞬间变成了现实。由于坚持训练,我的体能和技术在队伍中是数一数二的,加上去年登上过北坳冰壁,心中是有数的,所以一直打头阵走在队伍最前面。当我们爬到北坳冰壁的一半路程时,山上刮起了七八级的大风,被风掀起的雪雾漫天飞扬,遮住了头顶的阳光,气温骤然下降,每个人的手指都冻得生疼,甚至失去知觉。在光亮陡峭的冰壁上,稍不留神就会滑坠,如果刚好遇上一阵狂风,整个人都感觉要被狂风卷走,必须仅仅抓住路绳,俯下身体等狂风过去。此时的登山雪镜也很重要,如果眼镜防护级别不够,就容易出现雪盲,或者四周的遮挡不好,被风甩起的小冰粒和碎石子就容易划伤眼睛。
北坳冰壁,大风大雪
好不容易到达北坳顶部7028米,因为大风根本没法扎营,两人一起钻进搭好的帐篷,狂风马上就能连人带帐篷一起掀起。无奈之下,全队在黑暗和寒冷中紧急下撤,我体能储备充足,第一个下撤到6500米营地,喝了甜茶,体能恢复不少,夜里2点,所有队员全部安全撤到6500米的营地,有人在冰面滑坠受了轻伤,有人由于雪镜漏风,吹伤了眼睛,下山在半失明的状态下摸黑下撤。那晚,有人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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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徒步17公里返回大本营。惊心动魄的拉练到此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待天气窗口,准备冲顶。天气预报说连续一周山上都是大风天,我们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高原咳似乎是攀登珠峰不可避免的高原病症,我也没能逃过高原咳的折磨,好在大本营有帐篷搭起的医务室,可以进行雾化治疗。但是在高海拔环境,任何治疗都只是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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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本营等待天气的日子,是百无聊赖的,看书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拉萨的鸭脖车友,作家 @羽芊 老师送我的书《人生向上》成了我在大本营最好的陪伴。阅读总是可以帮助我们过滤心情,积蓄精神力量。
全队唯一没有额外购买氧气的女性队员
要不要购买额外的氧气?购买多少?这个问题也需要在等待窗口期的空档去解决。冲顶的标准是5瓶氧气,从7790米海拔开始吸氧。为了提高登顶律或是减少疲劳感,有的队员会选择从7028米,甚至6500米就开始吸氧。别人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就我自己而言,不断突破自己身体的极限,才是攀登带给我的成就感。结合2021年的珠峰攀登,和刚刚结束的拉练,我对自己的体能以及海拔适应情况做了综合评估,决定不额外购买辅助氧气。最终,我是全队唯一没有额外购买氧气的女性队员(2018年已经从尼泊尔南坡登顶珠峰的老郭是这次唯一没有额外购买氧气的男性队员)。这将比额外购买氧气的队员辛苦数倍,因为要在有限的氧气供给下,凭自身的血氧和体能完成高难度高强度的攀登,这是对身体素质和极限的挑战,有可能面临无法登顶的风险。但这正是体育精神的所在,不是吗?
无氧攀登7028~7790米
双向奔赴的欣赏
4月25日,迎来了我们正式从大本营向顶峰进军的日子,提前进行完煨桑祈福仪式,我们在早上11点准时出发。带我的向导,是登山公司的金牌向导大普次仁,他已经12次登顶珠峰。我和大普次仁早在2020年攀登世界第六高峰卓奥友(8201米)时就认识了。处女座的他责任心强,做事有条不紊,勤恳细致,和他在一起满满的安全感。为了能让大普次做我的向导,我提前找总指挥桑珠软磨硬泡了好一阵才如愿。更让我开心的是,大普次这两年也一直在关注我,知道我为了登珠峰,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能带我,他也很高兴。双向奔赴的欣赏,是最难能可贵的。
我和我的向导大普次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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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日程,4月25日,我们徒步到5800米营地。4月26日,徒步到6500米前进营地。4月27日,翻上7028米北坳营地。4月28日,攀登到7790米营地。4月29日,到达8300米突击营地。4月30日,冲顶8848米,随即下撤。
7790米无氧攀登
我的终极梦想是无氧攀登8000米!
7028到7790是著名的“大风口”,常年刮着七八级的大风,其他队员从7028米就开始吸氧了,我坚持无氧攀登到7790米营地,自然比其他队员都辛苦,但是依然走在队伍最前面。不用辅助氧气的一大劣势是,身体感觉更冷,即便带着厚厚的手套,手指依旧容易由于缺氧,导致冻伤。我一路用双手不停敲打身体,以防止冻伤,快到7790营地的时候,我的向导大普次,索性拉开羽绒服,把我的双手放进他怀里,用体温帮我暖手。这一刻,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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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8300米,全体队员强制吸氧,但是我始终感觉戴上氧气面罩有些憋闷,在帐篷休息时,索性取下了氧气面罩,反而感觉呼吸更通畅,一测血氧,竟然高达85%。向导说我是夏尔巴体质(夏尔巴人常年居住高山上,体质好、抗缺氧能力强),要知道,我的终极梦想可是无氧攀登8000米。这样的血氧饱和度,无疑给我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我和我的向导都鼓足了信心第一个到达顶峰。
8300米营地,血样还有85%
我们旁边一米不到的地方,有一具遇难者尸体
4月30日凌晨2点,最后冲顶的时刻到了。我们很快走到了最前面,似乎第一个冲顶的愿望势在必得。但命运总喜欢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出发没多久,我就感觉呼吸困难,不知是氧气面罩出了问题,还是氧气阀门出了问题,我们赶快停下检查,但始终没找到问题的源头,为了安全,我们放慢脚步,氧气开到2.5,跟着大部队的速度翻越第一台阶、第二台阶。这些所谓的“台阶”其实是及其陡峭的岩壁,需要手脚并用,拽着路绳费力地爬上去,平时没有点攀岩基础这里会相当吃力,体能也会消耗殆尽。每个台阶都有极强的暴露感,从高高的岩石上,或者山脊的横切处往下看,就是万丈深渊,胆子小的女生多半在这里就会腿软。脚下如果不踩稳,一次滑坠就能魂飞魄散。
冲顶路上
快到第三台阶时,需要更换氧气,这时的海拔已经接近8600米。新氧气才换上不到5分钟,我立刻眼冒金星,感觉快要失去知觉晕倒,我用仅存的一丝清醒立刻意识到:氧气出了问题,我拉住向导,让他给我检查氧气,在他帮我取下氧气面罩的那一刻,我清醒了。向导问我,要不要摘掉氧气,无氧攀登?我犹豫了,虽然无氧登8000一直是我的目标,但是在8600米的高度无氧攀登,是我从未尝试过的,这个险我不敢冒。向导经过一番处理,帮我重新戴上氧气面罩,并将氧气阀门开到3.5后,我们重新出发。这时,其他队员已经纷纷赶上来,甚至还有两位超过了我。
8800米横切
我和我的向导,早已放弃了第一个到顶峰的念头,只希望能够顺利登顶,平安回家就好。高海拔攀登,除了自身的体能和技术,装备、氧气、天气等因素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根据情况及时调整计划和心态,也是登山者需要具备的能力。
这里有个小插曲,就在我们检查氧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路过的队员一直看我们,我还纳闷,下山后队友告诉我,就在我们旁边一米不到的地方,有一具遇难者尸体……
冲顶之夜
经过9个小时的艰难攀登,早上11点多,我终于站在了珠穆朗玛的顶峰。我以为我会豪情万丈,或者喜极而泣地泪洒珠峰顶,然而,我的心情竟然是如此平静(其实我每座山登顶都十分平静),有条不紊地把带上来的手拉旗,一一展开拍照,在稀薄的空气里,摘下氧气面罩,喘着粗气给鸭脖的车友们录制一段来自8848的问候(我在山顶拍的唯一一段视频),这就是我在顶峰能做的一切了。大雾中,看看来时的路,再看看尼泊尔一侧空无一人的南坡山脊,这就算来过了。
点击观看雪山姐姐给鸭脖小伙伴的祝福视频
回到大本营,就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大约10分钟后,我们准备下撤,这时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氧气设备真的有问题,我该怎么顺利下撤到安全地带?向导大普次说,没关系,到8300米,我一定能帮你找到氧气。向导的一句话,给我吃了定心丸。下撤永远比上山累,所以更多的体能应该留在下山,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只是,在氧气出问题的情况下,下撤就比想象中更加艰难。这时开始下大雪,悬崖上横切的路段,只有半个脚掌大,在体能消耗极大的情况下,还要用半个冰爪在横切的悬崖上行走,即痛苦又惊险。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8300米营地的了,疲惫让我什么都吃不下,喝了口热水,一头栽进帐篷里就睡着了。这时,我已经16个小时没有进食了。原计划是当天回到7790米甚至更低的营地,持续的大雪让下撤的路模糊在雪雾中。大普次向大本营指挥部通报了情况后,当即决定,我们今晚就睡8300米。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两瓶没用完的氧气,把我塞进睡袋,他自己也钻进睡袋,两个累成泥的人,就这样在寒冷中紧紧靠在一起睡了一夜。
8300米,我和我的向导靠着取暖
接下来的两天,随着海拔的降低,我们迅速恢复了体能,5月2日回到大本营时,就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欢迎的队伍排成了长长一排,有登山向导,有科考队的科学家,有媒体朋友,还有马上要徒步北坳和攀登卓奥友的山友们。有人给我提来热水洗脚,有人给我端来香香的甜茶,还有人给我拿来了止咳糖浆……原来人间是这么美好!
其实回到大本营时,我的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手和脚也是肿的,这是海拔落差导致的生理反应。大家之所以把登珠峰的人当作英雄一样对待,应该也是因为我们承受了常人不愿承受之苦吧,平时的训练之苦,攀登过程的艰难之苦,极限环境下的身体之苦,山上单调乏味的寂寥之苦……然而,有一种幸福,叫“经受一切苦难后,回归人间的美好”,也许只是普通人的日常,但就是这个日常,成了攀登者眼中最珍贵的幸福。攀登,让我懂得幸福的可贵,哪怕是世俗世界里的恩恩怨怨,都成了我们眼中可爱的人间烟火,就连工作搬砖,也成了我们回到人间充电的能量场。人间的一切都这么有趣美好。攀登,让我更加热爱生活,烧一顿饭,沏一壶茶,都成了天伦之乐!也许这就是“苦尽甘来”的含义吧。
经历过艰难,甚至是生死,成就了更加完整的自我;教会我懂爱,懂珍惜,懂感恩;收获了坚强而又柔软的一颗心!